6月16日14时20分,钱塘江流域兰溪站水位达到警戒水位28米,钱塘江发生今年第1场编号洪水。宋仁宗天圣四年(1026),胡则初至临安履新知州,也正值钱塘江潮信涌动之时。入目所见并非“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”的繁华,而是因水患流离失所的饥民。
彼时钱塘江潮患频发,沿江堤岸残破不堪,每逢大潮便有百姓房屋被毁、农田被淹。履新第三日,胡则便率熟悉水务的幕僚沿钱塘江实地勘察,发现原有土堤根本无法抵御汹涌潮水。他当即决定启动海塘修筑工程,采用“石囤木桩法”——以竹笼装石堆砌堤基,再打入木桩加固,历时两年建成全长数十里的石质海塘。修筑钱塘江海塘,成为他主政杭州的第一道政令。
这次治理成效显著,《乾道临安志》称胡则“守杭有惠政,在郡时独无潮患”。这道海塘不仅挡住了潮水侵袭,更让杭州百姓在灾年有了生计,也为后来的西湖治理铺就了基石。
庙堂孤忠
宋仁宗天圣九年(1031),面对国库空虚,胡则倡导盐法改革,变官盐专卖为商销,创“通商五利之法”,使天下货财流转如血脉畅通,当年即为朝廷增收十五万贯,市井间贩夫走卒皆得实惠。
然而新政触怒豪强。胡则旋遭贬谪,徙知陈州。命运在此埋下奇笔——此时,陈州通判竟是范仲淹。二十六载年龄鸿沟,因忧国忧民的赤忱而消弭,两人结为忘年交。胡则不以高位自居,范仲淹不以晚学自轻,二人煮酒论政,夜话苍生。范仲淹后来在《岳阳楼记》中挥毫“先天下之忧而忧”,其襟怀未必不映照着胡则的身影。
明道二年(1033),七十一岁的胡则再度出任杭州知州。他针对杭州商业发展采取多项举措:整顿市场秩序,废除苛捐杂税,允许外地商贾在城内自由设摊。此举极大激发了杭州的商业活力,使城内“商贾云集,货物山积”。当时州郡官学凋敝,前知州李谘虽建学舍数十间,但未获朝廷认可,办学艰难。胡则委托挚友范仲淹代拟《奏乞余杭州学名额表》,疾呼:“余杭郡乃东南都会,衣冠甚盛,岂可不尊师道以育贤才?”恳请朝廷赐名,以保证“庶获修长”。在胡则的努力下,杭州州学实现官学化,此举开两浙官学制度先河,更为杭州千年文脉的赓续引来了源头活水。
龙井埋骨
宝元二年(1039),七十七岁的胡则以兵部侍郎身份致仕(退休),他选择杭州作为自己的归宿,隐于湖山之间,终老于此。范仲淹闻噩耗星夜兼程赶来,饱蘸悲墨写下千余言的《兵部侍郎致仕胡公墓志铭》——这是范仲淹平生所撰墓志中最长、最重的一篇:“进以功,退以寿,义可书,石不朽,百年之为兮千载后”。这字句凿入青石,也凿入杭州的记忆。
百姓的怀念比碑文更鲜活。龙井泉畔立起“生祠”。宋廷累世敕封,尽管封号煌煌,怎比得上乡野父老一句“胡公保佑”来得虔诚。
湖山遗响
光阴流转。清光绪二年(1876)秋末,隐居杭州的士人张徐鼎(字漱珊)手抄《咸淳临安志》时,留意到一条记载:胡则“葬于龙井寿圣院旁”。此时寿圣院早已倾颓,八百年光阴将墓址堙没在茶园与荒草中。这位老人往返数次,在乡民指引下见到被称为“老主坟”(注:杭人惯称地方长官为“府主”)的土冢——那是一抔低陷的荒丘,四周藤蔓缠绕,全无碑刻标识。
张徐鼎将其境况速告丁丙,后者又邀来洋务派名臣应宝时。十一月二十九日,众人勘察地势并依据《两湖麈谈》《湖山便览》相关记载,加之山民以“老主坟”相称,确认此为胡则墓。丁丙与应宝时牵头捐资重修,在光绪九年(1883)十月建成胡则祠。
丁丙将此事汇编成《龙井显应胡公墓录》,收录在《武林掌故丛编》中,其中记载的不仅是修墓建祠的始末,更是一群士人在风雨飘摇的晚清,以赤子之心守护文化的执念。当新祠落成,远近百姓争相捐助钟鼓礼器,恰如胡则当年护佑浙东的拳拳之心。
今人漫步老龙井,可见新立的胡公碑亭。西湖烟雨漫过苏堤白堤,亦漫过这位三朝老臣的坟茔。而那段关于“传承”的接力故事仍在叩击人心。胡则的精神早已超越碑刻,在世代守望中化作钱塘潮声里不灭的回响。